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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G
两个多月后的某个清晨，夜星云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一名穿着二次元美少女T恤、戴着黑框眼镜的瘦弱年轻人走了进来。
“BOSS啊，有几个程序上的问题需要你拍板。”
“怎么了老吴，又出BUG了？”
进来的人是程序组的主管老吴，人称天才程序员，曾在法国某游戏公司工作，同时也是程序组里唯一没有秃头的人。
“有两个BUG，好吧——其实也不算BUG，但只要是影响游戏体验的东西在我眼里都算是BUG。”
“是不是BUG我说的算，赶紧入正题。什么问题，查出原因了吗？”
老吴推了推眼镜，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张便条纸看了看。
“查出来了，是参数问题。”
“哪个参数？”
“宇宙常数和暗能量的设定。”
听到了这两个预想之外的词的夜星云差点喷了。
“这怎么BUG了？”
“BOSS你不是说要让整个宇宙处在动态演化的状态下吗？于是我们就按你的要求设定了一个加速膨胀的宇宙，然后这些参数是根据林宇给的宇宙演化时间线设定反推出来的。”
“所以问题出在哪？”
急性子的夜星云焦躁地用手指连续敲击起办公桌，感受到老板情绪变化的老吴赶紧说出来问题的所在。
“综上原因——在我们这个宇宙模型里，膨胀到一定时间后所有星系和其中的文明都会远离彼此，永远都没法相遇，所以玩家玩到了后期基本就是单机游戏了。”
这时，林宇走进了办公室。
她刚完成了游戏科技树以及部分故事线的设定，正打算给夜星云审阅，然后恰好听到了两人的讨论。
“对哟~宇宙的加速膨胀会使群星远离彼此。夜空中的星辰逐渐红移到无法观测，智慧文明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永远无法相遇，每个文明都会以为自己是全宇宙唯一的智慧生命，每个文明都会以为自己所处的星系是全宇宙唯一的星系。这是我们宇宙的宿命，也是这个游戏里的设定。”
林宇用略带无可奈何的口吻向老吴解释了这么设定的原因，老吴则带着有点遗憾的神情叹了口气。
“但这设定太不友好了吧，游戏的结局甚至宇宙存在的意义都很谜。”
面对脑袋拐不过来弯的老吴，夜星云进一步做出了解释。
“老吴啊，你别忘了我们游戏的初衷就是拟真。另外说到意义，我倒觉得咱们这游戏的意义很深刻。更何况就算没意义，之前那些‘XX模拟器’类的游戏不也大火了好一阵子吗？而且我们可以加入其它一些设定——比如玩家达到一定文明等级后可以穿越平行宇宙，或造个子宇宙来逃离毁灭的命运，又或是用深刻有内涵的文案和音乐进行弥补，让玩家自己参悟宇宙的哲学以及目的还有意义。”
看到老吴点头表示赞同后，叹了口气的夜星云继续发问。
“那你说的另一个BUG呢？“
“另一个是影响文明存活率以及相遇率的一些参数，也就是BOSS和林宇改进过的那个德瑞克方程。好吧……这其实跟刚才的问题本质上是一样的。主要是这方程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因素，像是什么临近星域的超新星爆发概率、诞生行星的资源稀缺概率、小行星碰撞、周期性彗星导致的灭绝的天灾……甚至还有文明的道德规则、政治规则、技术发展超过社会发展的概率，以及狂人独裁者出现的概率等等的因子——这一切都导致了游戏里文明存在的时长越长，遇到这些毁灭因子的概率就越高。在我们做的测试里，大多数情况下玩家都会在自己的太阳系里自生自灭，没法升级到高一等级的文明。讲真，我觉得这对普通玩家来说太硬核了，实在不行就调高一下生存概率也行吧。”
听完了老吴的抱怨，林宇耐心地作出了解释。
“嗯嗯，是这样呀，这就是我心中关于‘费米悖论’的答案。现实就是——宇宙里的文明就像黑夜中忽明忽暗的萤火虫一样，每点亮光所存续的时间都不一样，每点亮光所存在的点也不一样，因此即便智慧生命诞生的概率不低，但两个文明相遇的概率却因此极低。在这些文明当中，有的文明会克服困难进入星际时代，而有的就只能在自己诞生的星球上默默地生默默地死，没有任何人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察觉到林宇陷入了有点伤感的小情绪中，夜星云赶忙对老吴发出了暗示警告。
“老吴啊，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了。”
夜星云拉着脸说出了这番话，但老吴似乎并没有会意。
“但也还是不行吧。咱们上个手游的项目里，随机抽卡的卡池也不是数学意义上的真随机呀，而是加入了人为的保底概率的，不然就太影响游戏体验了。而且如果文明相遇的概率真那么小，那设定组的人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星际商业和战争系统就没啥大用了啊。”
“老吴，就按原计划来吧。退一万步来讲，一旦我们真这么改概率的话，就好像有个神在故意保护里面的智慧文明一样。”
“是啊BOSS，我们对于这个游戏里的模拟生命来讲就是神吧……不对，咱们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拐到神学上了？好吧，那我就告诉组里继续按原计划搞。”
看着自己吐槽自己的老吴，夜星云觉得又气又好笑。
就在老吴准备开门走出办公室时，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
“啊——对了，BOSS，还有一个小BUG。”
“什么BUG？”
“不知道为什么程序里突然多出了个企鹅图案，估计是有组员闲得无聊在搞事吧。不过已经被我删掉了，等下我要在我们程序组的会议说到这事。”
“你跟他们说——想加些玩梗的彩蛋可以，但要先跟我说一声。不过话说回来，企鹅是什么鬼？”
“呃，我也不知道。”
老吴耸了耸肩，接着就走出了办公室。
等老吴关上了办公室门后，夜星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呢？”
林宇投来关切的眼神。
“哎，老吴这个人就是一根筋死心眼，不能看到整张蓝图。我从最开始就和员工们讲了，这游戏做出来上架后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褒贬将会两极分化，喜欢的会非常喜欢，讨厌的会觉得这游戏屎到必须退款。我们不可能满足讨厌我们游戏的人，所以只能尽全力让喜欢我们游戏的人变得更加喜欢了。”
“嗯……毕竟他是个技术专家。而你是他的老板，注意的地方自然也会比他广阔了~”
林宇的语气轻快而温柔，夜星云感觉是时候对她说出自己计划已久的事情了。
“……话说！”
“嗯？”
“那啥……明天正好周末，晚上有英仙座流星雨。你有空一起去看吗？”
夜星云竭力以轻松的口吻对她这么说道。
而林宇先是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但随后以开朗而坚定的语气作出了回应。
“嗯！好呀~”
就这样，夜星云成功约到了林宇去看流星雨。
当晚，夜星云开着前段时间刚买的重型皮卡去接了林宇。林宇似乎也好好打扮了一番，身上穿的长裙完美衬托了她那正经又软绵绵的性格。
夜星云驱车带她来到了本地很有名的山顶，然后在一个不算人多的休息点停了下来。
夜星云翻下皮卡货箱的后挡板，从中取出了两个坐垫垫在了上面。接着他又拿出了个塑料箱，里面装有饮料和零食。
“哇！这个是我喜欢的软糖！他们家的软糖天下第一！”
“哈哈，对吧对吧！我也喜欢！”
“诶等下——刚刚天上是不是有流星划过？”
“哪里？”
“就是那里！”
“啊——看到了！有两颗!”
两人的注意力马上就被流星吸引住了。
等到流星没那么多了的时候，夜星云才意识到两人的肩膀几乎都要贴上去了。
……太近了！
夜星云以眼角余光偷瞄了一下林宇，猛然发现林宇的耳根也红红的，纤细的手指一直在卷弄自己的发梢。
……啊，我要死了！
夜星云被林宇可爱的一面瞬间冲击到了，差点晕了过去。
因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了，夜星云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但是正当他准备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林宇先开了口。
“对了，你还记得昨天老吴的发言吗？就是关于神的。”
“啊、嗯？记得呀，怎么了？”
“昨天回到家后我就一直在想，我们对于游戏世界来说，还真是神一般的存在呢……而且不仅是游戏，我突然想到，就连我们现实世界的很多地方不也跟游戏一样吗？”
虽然有些后悔刚刚自己没及时引导话题，但听到了林宇的这番话，夜星云的兴趣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
“比如？”
“比如单粒子双缝实验你知道吧？”
“就是当有人观测时，一个个穿过双缝的粒子就不会呈现干涉条纹，但是没人观测时就会呈现出干涉条纹的那个诡异的实验？”
“没错没错~还有升级版的延迟选择实验和量子擦除实验也是一样，粒子就好像在和人类玩捉迷藏一样。在我看来这就好像是游戏中的即时演算——有玩家观测时，宇宙就会计算出粒子的路径给玩家看，而没有玩家观测时就以波函数的形式存在。这简直就像是宇宙为了性能而节省计算资源，有玩家观测了才去渲染场景似的。”
“哈哈，对啊。我当年第一次知道这系列实验时，都感觉脑子要过载冒烟了。”
“不过这只是我的无聊想法罢了。归根结底，我们对微观世界、对整个宇宙的运行机理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真是这样，就比如暗物质和暗能量的问题，明明是它们构成了我们这个宇宙总物质和总能量的95%到96%，但标准模型却只能帮助我们理解那剩下4%的物质。”
“嗯嗯，我们尚未理解的事情太多了。就比如我们的宇宙究竟算什么，宇宙之外又是什么。”
听到这里，夜星云的心中满是感慨。
“不瞒你说，我从小开始就时常在想这个问题了。”
夜星云挠了挠脸颊，显得有点难为情。
“——如果我们宇宙之外还有物理现实存在，那将会是什么？而如果我们的宇宙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个神一般的存在会像是老吴一样的程序员吗？那个程序员也有一个每天不干正事光想着休假的老板吗？”
“噗~哈哈哈哈——”
林宇被夜星云这番话逗笑了。
笑过之后，林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话说我之前读过两篇论文。其中一篇讲的是意识作为物质的一种状态，另一篇是关于数学结构宇宙。听你刚刚谈的话题，我就突然想起了这两篇论文。”
“啊哈，你说的那两篇论文我也看过。不过因为我不是科班出身，所以有些地方不是很懂就是了，只能理解个大概。我记得第一篇讲的是大脑为信息处理机构，而构成了大脑的粒子会按照特定模式运作，我们的意识则是信息本身被处理时的‘感受’。”
“对。而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能够创造对应的基础物质条件，按特定模式组合运作，意识就会从中产生。而意识本身的属性则在这堆粒子之上，超越了其所依凭的物质基础，这就是呈展性。”
“等等——所以这也就意味着意识是物质的一种状态，也就意味着……意识是可以‘制造’出来的？”
林宇略微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开口。
“第二篇是关于宇宙的数学结构。我们的宇宙可以被数学结构完整且完美地描述。从定律和常数和空间结构本身，到由这基础结构发展出来的粒子乃至复杂的生命，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被数学描述。即便是粒子，它们唯一的内禀性质也都是数学性质。”
林宇一边思考，一边继续说着。
“再加上这段时间当游戏顾问的经验，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的宇宙真的在‘果壳’之中，而我们‘果壳’的外部还有独立的物理现实存在的话……那么按逻辑来就，它也会是一个可以被数学完整描述的有限的结构了。再加上先前提到的意识作为物质的一种状态，这就引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假说……”
一瞬间，夜星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等等——让我猜猜……照你这么说，什么东西可以完全模拟出这个数学结构的宇宙？难道……”
“嗯，我想我们的宇宙其实是由某种‘计算机’运行的庞大的宇宙程序。”
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假说，但林宇在说出了这番话后却显得有些恍惚。
夜星云则若有所思地盯着夜空中的星辰。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了种的错觉，仿佛头顶的繁星都不是真的一样。
“林宇，这……”
“嗯？”
“太有可能了。”
“嗯，哈哈~”
虽然林宇在笑，但夜星云却感觉她只是在掩饰自己心中的困惑，或者说疑虑。
接着林宇一边眺望着星空，一边以自嘲的口吻开口。
“不过……这些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想而已啦。”
“嗯，是啊。”
夜星云也露出了苦笑。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自己的电子表上闪过了一个企鹅的图案。
但是再仔细一看，那个图案又不见了。
……夜星云一瞬间联想起了昨天与老吴的某段记忆，但转瞬就被自己否定了，并任由这段记忆沉入脑海深处。
在这之后，两人继续观测流星雨，但林宇却似乎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结果在周一的清晨，夜星云收到了林宇的辞职信。
而林宇，已经踏上了回大学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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